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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忘却的怀念
文章来源:《文明山西》周刊     时间:2022-07-14      

     那是特殊年代(文革时期)的1968年。

  那年冬天,时光已经进入腊月,临近年末,在农村的水利工地上,还仍然是战天斗地的热烈场面。村子里,虽然精壮劳力都被抽去了公社、大队的水利工地,但老年人和小孩等辅助劳力也同样坚守在生产队的水利工地上,他们也还在亳清河边的河滩上挖土造田(挖崖土送到河滩填地)。这天下午,工地上还照常广播着“两报一刊”的社论,播放着农业学大赛的歌曲,人们工间歇息下来,也还像往常一样抱来玉米杆在取土的崖下取暖。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此时此刻,一批崖土突然坍塌下来,把近前的几个孩子从身后推到埋在了里面。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人们一下子吓懵了,大家一边惊叫着大喊救人,一边慌乱的刨土找人。当时,我的父亲正在前河沿不远处给麦田担粪追肥,听到叫喊声,就赶紧跑了过来。当知道我的弟弟也被埋在了里面,就一边嘶声叫喊着“辰儿、辰儿”(弟弟的乳名),一边搬掉土块寻找弟弟。幸好埋在弟弟身上的崖土不厚,而他头部因为两侧有冻土块夹着,头前尚有空隙可供呼吸,听到了父亲的呼唤,他就努力用微弱的声音回应父亲。父亲听到了,赶紧过去刨开他身上的土层,小心地把他慢慢搀起。其时,另外两个孩子也被刨出,正被

  背着过河滩往皋落街上跑。父亲也就背着弟弟紧跟其后。三个孩子被背到街头梁家沟沟口公社院子里的214地质队卫生所,待我赶到的时候,正等着救护车往县城县人民医院送。我看到弟弟静静的躺在廊道里,脸色苍白,眼里流露出隐忍的痛苦和求助的惊恐,见了我,没叫出声,眼里先流出泪来。我心疼地看着他,安慰他,告诉他不要多说话。不多时,救护车来了,他们就被紧急送到了县人民医院救治。

  三个被崖土砸伤的孩子都是十四五岁的回乡学生。其中一个伤势最重,砸坏了胯骨部位,闹腾了一夜,赶天明就咽气了。另一个伤势轻微,只损伤了膝盖部分的皮肉,第二天就出院了。只留下了弟弟一个人躺在医院里,随诊观察治疗。弟弟的伤在肚子里,外面看不出什么,但他却一直痛苦的呻吟叫疼,不能吃也不能喝。到了下午,弟弟越来越忍受不住了,不停的叫闹。傍晚,他就被推进手术室剖腹探查伤病。

  从进到医院,父亲一昼夜都没有合眼,看着弟弟痛苦的样子,他又着急又无奈又不安。第二天傍晚,弟弟一进手术室,他就昏厥过去了,一直到手术结束,弟弟被抬进病房,父亲才睁开眼睛,被叫醒了过来。这以后的日子里,随着弟弟病体一天天好转,父亲的精神和心情也一天天变得轻松。那些日子,由我在医院陪伺弟弟,父亲每天从家里来转一圈看看。有事没事,他都要赶天明

  来到医院,坐一会,说说话,问问情况,就又赶回家跟上生产队上工。一来回20里的路程,他不觉辛苦,都是步行,一直到弟弟出院。出院那天,父亲找了平车,亲自接弟弟回家。弟弟还很虚弱,脸色苍白,瘦得皮包骨头,但毕竟是度过了一难,我们父子三人都像是劫后余生,对命运充满了无限感慨。

  弟弟术后的第二天早上,医生们查房,那个走在头前带队的医生寻问了有关情况后,安慰我们说,弟弟的肚子受到外力的挤压,有一段肠子坏死,被去掉了,缝合时发现吻合端血运不是很好,又截了一段,以保证万无一失。手术很顺利,也很成功,就等着伤口愈合了。从病房病友和医护人员嘴里,我知道他就是主刀手术的宣玉平大夫,是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科主任,也是全县最有名的外科大夫。他高高的个子,身材修长,面目清秀,英气俊朗。一口地道的普通话,说起话来面带微笑,口齿清亮而悦耳。初次接触,就给人一种既颖悟干练又坦诚自信的印象,令人敬重而值得信赖。

  隔了一天,宣大夫查房时问弟弟,放屁了没有,弟弟说放了。宣大夫高兴地伸出大拇指在弟弟面前晃晃,大声说道:“一屁值千金!”,把在场的人都说笑了。后来我们才明白了,放屁说明肠子通气了,肠子的运化功能正常了,肠吻合手术证明成功了。这句风趣而幽默的的“一屁值千金”,既是他对弟弟身体恢复的鼓

  励和庆祝,也是对他自己医术成功的肯定和祝贺。那时,他刚三十露头,心气正旺,他的事业心、上进心,和对工作的热心,正像一把火一样熊熊燃烧着,他的事业正处在上升期,他说这话的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多少年后一说起来,这句话我们一家人都难以忘怀,他成了我们一家人心里的金口名言,一想起来就会想起救弟弟一命的宣玉平大夫。

  那时候,正处在文革动乱时期,医院的环境似乎还不是很正常,一些德高望重的医界前辈,还没有被解放。我就常常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天天默默的在角落里打扫环境和厕所。人们指点说,他叫师星明,是医院的院长,还当过县长,当权派,被打倒了,还没有站起来。听人们私下里议论,像宣玉平、沈惠周等几个大牌骨干医生,虽然他们医术高明,看病好,但他们的家庭背景都有点小问题,并非根红苗正,也不免会受到冲激。前两年宣大夫就曾被剥夺了处方权贬为勤杂工去打扫卫生和烧锅炉。可在我眼里,却一点也看不出当时的环境对他有什么影响,他在人前总是那么乐观开怀,语带幽默且有几分诙谐。他人缘很好,大家一起和谐相处,关系融洽。

  一个星期后,弟弟的病情发生了变化,他肚子发胀,疼痛难忍,不时的躁动叫闹。经各科医生会诊,诊断为肠道梗阻,减压和用药后,渐渐又恢复了正常。这以后,就再没有出现什么变故,

  一天比一天好转,一直到来年春节后顺利出院。

  弟弟出院以后,我们和宣大夫就再没有见过面。斗转星移,岁月流长,一晃许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始终没有遇见过。只知道他声名卓著,业绩辉煌,后来做了院长。他可能早已经把我们淡忘,但我们却始终对他心怀感激,始终念念不忘。父亲说,是宣大夫给了弟弟第二条生命,也使我们家躲过了一场大难,我们全家人都不能忘了他的好处。

  前几年,我和成建华大夫(当年宣大夫的同事,手术台上的助手)碰到了一起,说起宣大夫的情况,他说,当年,他们既是同科室的同事,又同住在一个宿舍,朝夕都在一起相处。宣大夫年长他几岁,祖籍河北沧州,1961年山西医学院(今山西医科大)毕业,分配来到垣曲。当时垣曲缺医少药,医生水平很低,医疗条件更差,外科几乎开展不了什么手术,只能做一些切开脓包、缝合外伤之类的简单治疗。宣大夫来了以后,他这个人年轻有为,好学上进,有魄力,敢担当,敢作为,硬是靠着他的努力,使县医院的外科一步一步发展到能够开展胸腹常见病手术的水平。20多年间,经他言传身教的杏林弟子和亲授医道的卫校学生后来都成了垣曲医学界的精英和中坚力量。他对垣曲医疗事业的发展和卫生队伍的建设是做出了重大贡献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1983年),已知天命的他离开垣曲回到了他的家乡,而他和

  垣曲的关系却一直没有断离,经常有他的学生和弟子及友人去看望他,探视他,一直到他含笑去世(2013年5月11日)。去世后,这些人会同县卫生局、县医院领导亲赴沧州吊唁,为宣大夫送上花圈、挽帐、挽联,表达垣曲人民的深情厚意,也引得当地人对宣大夫的惊艳、赞叹。

  两年前,垣曲县政协文史委编纂了一辑垣曲县外籍名师名医的文史资料,其中就辑录了诸多人对宣玉平大夫的回忆。从中我更多的了解到宣玉平大夫在垣曲的其人其事,那些事真实地再现了一代名医的高大和可爱。

  宣大夫在他个人回忆中说到这样一件事:1964年秋,医院收治了一个10岁的女孩叫张抗战,因肠道梗阻频繁呕吐致脱水和酸中毒,病情危重,需马上手术探查。当时,他刚参加工作三年,许多事都还是初次接触,许多未知的情况在他心里还并不是十分有底。但病人的情况容不得他迟延犹疑,大家都在焦急的等待着他。在这样的情况下,救死扶伤的使命感倒使他很快镇静下来,马上投入手术。原来是7个柿子核粘结成“柿石团”阻塞了肠管,取石后梗阻就解除了。但在缝合时病人突发意外,呼吸和心跳骤然停止。他紧急施行抢救,切开肘部一条血管,用100毫升注射器连续推注了3管新鲜血液,使病人恢复了心跳,出现了自主呼吸。正当大家为救活了一条小生命而高兴的时候,又发

  现结扎了血管的上肢前臂青紫发凉,桡动脉无搏动。他意识到刚才切开的肘部血管不是静脉而是在无搏动情况下切开了动脉,于是再紧急松解远端的结扎线,缝合修补好正中动脉切口,使动脉血流恢复,一切都达到了正常。

  张抗战被救活康复了,他也被传神了,说他是嘴里叼着刀子,手里拿着剪子,妙手回春,救活了一条人命,是“华佗再世”。实际上是他担着风险,施行动脉逆行输血,成功的处理了术中突发情况,化险为夷,救活了张抗战。

  10多年后,张抗战结婚,亲自请他参加婚礼,他高兴的去了,而且喝了个大醉。

  宣大夫的学生李天智说,宣大夫来垣曲后,县医院的外科才渐渐开展了各种手术治疗,由简单到复杂,由一般到高难,由能做肠缝合、胃脾切除到开胸、开颅,外科技术不断得到发展。而每一项医术的开展,都是宣大夫首先从自己开始的。像痔疮手术的多针一线切除法,就是他发明的。

  宣大夫的爱徒高青年说,垣曲是消化道癌症高发区,出于医生的责任感,宣大夫一直想能尽早在垣曲开展胃切除手术,以解决垣曲人看病难的困扰。为此,他看了许多书,做了很多功课,研究了很多课题,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就是还没有具体操作。这一天,他把卫校的几个学生叫来,从华峰带来一条狗,做解剖实

  习教学,实际上也为他做胃切除手术做预前准备。他说:“狗和人的内脏构造是一样的”。他把狗麻醉之后打开腹腔,把其内脏一一指给学生们看,并具体指着给大家讲:胃全切怎么切,三分之二、三分之一怎么切,讲得非常周到而仔细。之后他亲手操作演示了对这条狗的胃切除手术,说:有了这次感性的实践和认知,我们就可以开展这项技术了。从此,宣大夫在医院就开展了人的胃切除手术,且无一例失败。

  学生王永道说,恩师对他们这批学生要求非常严格。一次做阑尾炎手术,恩师让他主刀,他做助手。一切准备就绪,要上手术台,恩师让他背一遍解剖层次。他背了,但说错了一个词,恩师给他指点说:“髂肌和髂前上肌一样吗?解剖必须明细,不能马虎”。还有一次做胆囊手术,还是他主刀,恩师做助手。因胆囊粘连,手术做了四五个小时才完成,术后衣服都湿透了。这中间可没少受恩师的指教,可也没少受训诫。恩师说:“我对你的要求可能太过分了,但你以后在临床上会明白的”。

  还是高青年说,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安窝公社卫生院工作的李振林多年的胃病迁延不愈,来医院就诊。拍出片子,胃奇大,十二指肠降部严重狭窄,也不排除肿瘤的可能。宣大夫看过片子说,这就是典型的剖腹探查指证。他安排医生岳培义主刀。但打开一看,是一个血管瘤缠绕十二指肠,手术会有极大风险。他对

  岳培义说:“你下来,我上去,如果有什么意外,我来承担,不能让你冒这个险。”他不避风险,亲自顶上去操刀完成了这例手术。凭着他的技艺,手术过程虽惊险却也顺利,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不测

  高青年还说到一件事,是在宣大夫已经离开垣曲回到老家沧州以后。晚年的老院长师星明患了肺肿瘤,他信不过别人,只相信宣大夫,希望他能给自己做手术。宣大夫初到垣曲的时候,就是老院长接待他,安排他,各方面给以照顾。老院长爱惜人才,对他很是器重,培养他成为医院的顶梁柱。宣大夫闻讯后很快来到垣曲,他说:“老院长有难,我定当尽自己的力量。虽然我还没有做过肺切除手术,但我已经学习了很多资料,有了充分的准备,我还是相信我自己的”。在县肿瘤医院的手术台上,宣大夫凭着高超的技术能力,相当成功地完成了对老院长的手术。

  议论到宣大夫的人品,马骏几个人都说:宣大夫对病人一视同仁,做事大度正派。百姓来看病,他从不拒绝,更不嫌弃,而是尽心尽力。一次同善镇的老百姓被毒蛇咬伤,宣大夫除用药物治疗外,还亲自用嘴吸去病人脚背上伤口的蛇毒。他还曾经用手为患者掏出粪便,粪便喷到了他的身上,他毫无愠色。而有一次,一位县委领导派人请他上门看病,却被他拒绝了,他说,他的办公室在医院,请他到医院来。一天晚上,急诊科转来一位男性骨

  折患者,需要马上手术。那人抓住宣大夫的手说:“宣大夫,我对不住你,上次住院我和你吵架,你不会记恨我吧?”宣大夫说:“你放心,你是我的病人,我只考虑手术。“宣大夫没有推辞,亲手完成了这个人的手术,而且同样尽心尽力,马到成功。”对身边的学生、弟子和同事,他充满了团结和友爱。常常一个大的手术完成后,越过了饭点,他就会为大家请客。饭桌上,他举杯庆祝:“记住,每一次手术,都是一次集体的战斗;每一次手术的成功,都是我们大家集体的功劳!”

  ………………

  仅从以上几则事例,足见宣大夫的医术、医德和品行、人格,以及他在垣曲人心目中的地位和声望。

  噫!斯人已去,不能重生,但愿他的名字永远留记在垣曲人民的心中,他将永远受到垣曲百姓的怀念和崇敬!

      作者:王端阳,男,1943年出生,垣曲县皋落乡人,退休教师。喜好读书,崇尚文墨,今时过古稀,仍积习难改。

责任编辑:梁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