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导 山西省文明办
主办 科学导报社
择水而居,自古皆然。黄土高原忻定盆地上,牧马河自西南向东北一路奔流180公里,流经神山村时,已经显出疲态,选择在十里外注入滹沱河,再浩浩荡荡汇入海河,流入渤海湾。牧马河自然也就成为海河水系中一条不起眼的支流,以自己的奔流不息验证了“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海”的古代哲学。
2023年2月早春,大雪覆盖下的遗山寺下牧马河。张晋兰/摄
牧马河,据说因唐朝名将尉迟恭在中游沿河放牧军马而得名。虽然不是名川大河,但牧马河见证过金戈铁马,英雄传奇,令人遐想。这条泾流量不大且时常断流的小河,对于神山村意义非凡。遗山与牧马河同时出现,让神山村实现了依山傍水,在风水学上可以被称为风水宝地。神山村人祖祖辈辈在牧马河畔劳作耕耘,繁衍生息,感情自然与众不同。
与黄土高原上其他的河流类似,牧马河一路裹挟泥沙,河水并不清澈。但这并不影响河水两岸绿草盎然,垂柳依依。我上小学那会儿,河里有鱼有虾,河滩里蛙鼓声声,草叶上蜻蜓肆意飞翔,河水浑浊但散发着泥土的芳香。冬天里,河水结冰,村里的孩子们乘坐自制的冰车在冰面上飞速滑行,是自发的乡间冰雪运动。只是,偶尔雨水多的年份,牧马河暴怒咆哮,会给神山村造成威胁,村里人辛苦搭建的小木桥一夜之间就会荡然无存,让人心生怨怼,爱恨交加。
河里有鱼,但1970年代以前,我们定襄包括神山人却从来不吃鱼。尽管在很多人心目中,大鱼大肉仍然是食谱中的上品,电影里有吃鱼的镜头,戏文里有吃鱼的描述,很多人终其一生可能都不知道鱼肉的滋味。神山村的人们初尝鱼腥味是1970年代以后的事。我认为,1970年前后,定襄县经历的两件事对吃鱼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一件事是大批北京知青上山下乡,神山村也有十几名知青落户。另一件事是天津的一家纺织厂整体搬迁到了定襄县城,成为一家名噪一时的国营大厂,也就是定襄色织厂。本地年轻人都以能进这个厂子上班为莫大的荣耀。这些也许本非自愿,来自大城市的人口,带来了与我们截然不同的口音,带来了先进的生产工艺,也带来了一场饮食革命。这些年龄尚小的北京知青,连同拖家带口的天津人把他们的生活习惯也一起移植了过来,标志性的革命就是吃鱼。工人师傅出手不凡,自制鱼网,每到周日就在河里撒网捕鱼,或者一顶草帽一只马扎坐在河边垂钓,从未空手而归。这些大小不一的鱼儿,一经天津大嫂巧手烹制,又经天津大哥热情相邀本地朋友品尝,立刻风靡全县。后来知青大多陆续返城,而色织厂则经历了破产改制,不少天津来的人早已在此落地生根,听不出任何口音,并且对定襄特产的蒸肉产生了不亚于本地人的钟爱,成为地道的定襄人。而本地人吃鱼以及鱼的吃法,经历了天津人的启蒙,现在已经发扬光大,堪与各大城市比肩。这使我相信,文化交流的作用其实体现在点点滴滴的生活细节中,我们甚至没有什么感觉,地域文化融合就完成了。
等我在县城上中学的时候,牧马河里的鱼消失了。不是因为人们开始学会吃鱼吃没的,而是因为沿河建起了好几座工厂,有国营的磷肥厂、造纸厂、化肥厂,也有乡镇办的集体小厂。无一例外,这些工厂的废水全部直排入河,河水和河滩里的沙子也因此变成暗红色,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儿。鱼儿、青蛙、蜻蜓等等与牧马河相关的美好记忆随之成为回忆,不忍回首。所幸,这些明显不符合环保标准的工厂注定是昙花一现,陆续关停了。
经历了一番污染,村边的牧马河仍然在顽强地自我修复,而神山村的人们也没有袖手旁观,积极地进行生态修复,植树种草。河水冲积而成的几十亩河滩地上,经过土地流转,现在是一排排的塑料大棚,是一处四季飘香的玫瑰花圃。一眼望去,河水无言流淌,似在静待花开。
李亚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