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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财，在我们这个年代早已不新鲜了。“不理财，财就不理你”的理念早已深入人心。至于是否成功，那是另一说。例如投资A股，免不了让人伤筋动骨。但是，如果时间倒推50多年，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居然要理财，自是别样景象。

　　那年，电影《1942》热播，提示人们不能忘记历史，不能忘记中原大地上天灾加人祸的人间惨剧。我们应当好好感谢刘震云、感谢冯小刚。

　　我虽然没有亲历过1960-1962年的三年自然灾害，但我讲的这件关于理财的故事是真的。当时,就在我们村里，就在离我家不远处，有一个30多岁的大龄、独身男性农民。在农村，通称为“光棍儿”。

　　即使是在困难时期，“光棍儿”仍然有理财的资本。他上无老下无小，了无牵挂。他有五间正房，是土改时他父亲分来传给他的。这便是资本。众所周知，那个年代的物价指数不高且基本没有什么波动。不过这只是官方的数据，其实物价早已涨高。粮食价格不高，但你没地方去买。黑市有少量偷偷摸摸的供应，价格奇高，任谁也买不起，因为大家的收入水平普遍极低，何况是农民。经济学家一定会告诉你，这叫需求型通胀。“光棍儿”显然不懂这么高深的理论。饥饿年月，温与饱相比，饱的需求肯定排位靠前。这样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房价一路走低。于是，“光棍儿”拿出三间正房，也就是总资产的五分之三开始“理财”，意在保值增值。

　　还好，乡里乡亲，房子经过中介撮合，卖了一个不错的价钱，300元成交。说明一点，如果早一年出手，至少也值500元。30张握出了汗渍的大团结就这样带回了家。附带说一句，如果这些大团结留到现在，如果品相还不错，亦是不菲的资产。“光棍儿”的眼光显然没这么长远，他玩的是短线。他看中的优质资产是自行车。凤凰还是飞鸽，这个不重要，关键是自行车的行情一路看涨。十分形象地为工农业剪刀差作了注解：通胀之下，剪刀差会加剧。那时，自行车是紧俏商品，凭票供应，票不是“光棍儿”这样的农村户口能够企及的宝贝，他买的是人家的二手车，正好300元，比官价要高一倍多。

　　待价而沽。不舍得用。“光棍儿”用一根绳子把自行车吊在房梁上，天天盼着升值，畅想升值以后的幸福生活。不曾想，他买车的价格如同6124点买来的中石油，像一辆没有刹车的重型卡车，一路冲将下来。不用说，他被自行车“套”住了。更要命的是，时间一晃，三年过去了，人们的饥饿感渐渐消失了。一切似乎在向正常的轨道靠拢。而他的自行车却在不停地生锈，不停地加速贬值。实在也是难为他，一个被饿晕了头的农民，到哪里去知道什么叫机会成本，什么叫时间成本。从经济学角度理解，他只知道，赔本了。一急之下，果断出手。再不出手，曾经簇新锃亮的优质资产就只能是一堆烂铁。他卖了50元。这时候，他当然知道，村里的房价正在悄悄回升，又回到三间正房500元的水平。用现在的话讲，有刚需在拉动。三年时间，不少小孩子已经长成该成家的青年人了。

　　理财失败，徒唤奈何。他决定安慰自己一下，下馆子，吃一碗向往已久的“大肉片汤”。这是我们老家难得一吃的美食。漂满油花的大碗里，两片发出诱人香味的红烧肉，几颗红枣一样漂亮的生炸肉丸，二两面做成的揪片。想一想都会让人流口水。价格不算高，当然绝对不低，2毛5分钱，二两粮票。

　　粮票懂吧?但种粮的农民是没有粮票的。粮票是解放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的一种无价证券，是一种待遇的标志，是一种资格的体现，是一道准入门槛。他一路踌躇走到一公里以外的火车站，那里有一家国营饭店，大肉片汤这种美食只在这里有卖。果然，他被二两粮票的门槛给挡住了。

　　这让我相信，钱真的不是万能的。他有五张大团结，却吃不到一碗二毛五分钱的片汤。恰在此时，一列火车进站了。他的脑子忽然灵光一现，车上的乘客天南地北，出门总是要带粮票的，拿钱换他二两不就行了吗?几番询问，总算有一位外地口音的乘客答应卖给他。可是，没有二两面值的，只有一张五斤面值的。大肉片汤的香味袭来使他倍感失败痛下决心，他的手毫不颤抖地拿出二十块钱买下了这五斤无价证券。等他再次返回饭店准备大快朵颐时，饭店的服务员告诉他，你的粮票是山东粮票，山西不能用。忘了告诉80后、90后各位，那个时候，各省有各省的粮票，互不通用。全国粮票才可以在全国通用。“光棍儿”赶紧跑出饭店一阵猛追，但他尚未完全摆脱饥饿的双腿能跑多快?火车不紧不慢，况且况且地走远了。

　　他当然没有为了五斤山东粮票就专门去一趟山东，去拉动那里的GDP。即使理财失败，这点理性还是有的。那时候，村里的天空格外晴朗。每到夜晚，繁星点点。他一定也曾仰望过，却不过是狗看星星两眼明，根本不认识哪七颗是北斗星。

　　我想，那一刻，这名大龄独身男子的痛苦指数一定达到了极致。须知，痛苦指数是与通胀连在一起的一个经济学名词，而我们现在却很少听说。倒是常有穿衣指数、晾晒指数、洗车指数天天播报，让人感觉很幸福。

　　（李亚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