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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后、90后的年轻人对成分这个词的政治含义大概不会有太深的理解。然而，成分曾经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政治名词。升学、招工、入伍、提干、入党……统统与成分有关。记得从上小学时就开始填表，在家庭成分一栏中，我可以很自豪地填上“下中农”三个字。而同学中有家庭出身地主的，填表时背着人，看得出精神压力很大。中国语言十分简约，如沧海桑田，可以简约为沧桑。同理，贫农、下中农合在一起称为“贫下中农”;地主分子、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合在一起称为“地富反坏右”。那一年学会了分数，曾经十分好奇，这么多的分子，分母是谁?

　　简约而不简单。既是符号，便有符号的含义。何况政治符号，含义深刻。

　　我能够自豪地填写“下中农”一词，要感谢我的爷爷，以及他没能实现的理想。

　　我们的民族是勤劳善良勇敢的民族。我的爷爷称不上勇敢，他生逢乱世，却未曾想扛枪打仗、保家卫国，只图保全性命偷生而已。但他绝对担得起勤劳善良。快解放时，爷爷正值壮年，不仅是一个好庄稼人，还有一身十分精湛的铁匠手艺。日出而作，日落不息，因为晚上凉快，他要打铁。他有一个理想，再干个一半年，家里能添一辆大车，再买几亩好地，一家人便可男耕女织，衣食无忧。就像老舍笔下的骆驼祥子，梦想拥有一辆所有权属于自己的人力车，每天上街跑出租时不必为“份子钱”发愁。爷爷并不敢奢望和村里的大户人家相比，只求小康罢了。这个理想他没能实现。换个角度，可以理解为“组织上”帮他实现了。在我们国家，“组织上”具有巨大的力量。因为，解放了，土改了。不必花钱买，直接分得三亩地，虽然不是他理想中的好地。重要的是，他的成分从此定为下中农。

　　幸亏他的理想没有实现，如果他当真勒紧腰带如愿以偿买了地买了大车，他的成分就可能划成上中农，甚至富农。以后的事情众所周知。农业合作化、“反右”、人民公社、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四清”、文化大革命是那三十年的关键词。村里经常开大会，开大会就要批斗，批斗的对象和内容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丰富拓展，直至十分丰满的“地富反坏右”。每次开批斗会，看着村里曾经的大户人家的一家之主被正气凛然的民兵押到台上，在山呼海啸般的口号声中接受批斗，我的爷爷便会对“下中农”这个符号产生由衷的阶级感情。他曾经的理想竟然会演变成一场噩梦，而且这场噩梦会与他的后半生如影随形甚至影响自己的儿孙后辈。于是，一身冷汗。

　　舒婷在一首《会唱歌的鸢尾花》的诗中写道：“理想使痛苦光辉。”那是对英雄而言。光辉与否要看是什么人什么时候的理想。如果你只是芸芸众生里的那个芸芸，理想一旦错位，痛苦便只能是痛苦，谈什么光辉。

　　（李亚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