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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大城市——蔡家会
文章来源:《文明山西》周刊     时间:2024-11-14      阅读数:683
《文明山西》周刊

  小时候,蔡家会对我而言就是大城市,和北京、上海一样的级别。在我还没有去过蔡家会的时候,在父亲绘声绘色地叙说里,感觉那简直是一个神奇王国。

  村里偶尔有个小孩去过蔡家会,我们都是惊讶不已,瞪大眼珠子围着他,问东问西,好奇的同时,也有几分无法掩饰的羡慕。必然会拉着刚加入队伍的小伙伴说:“他连蔡家会都去过!”多少年后回忆起来,就如同给乡亲们讲述坐了飞机的情景,他们一脸的好奇与惊讶。

  父亲说,蔡家会有高大的戏楼。我却猜不出戏楼长什么样子。一个只在窑洞里住过的小孩,只看过木头搭成的戏台子上唱的戏,是无论如何不知道什么是“楼”。

  父亲说,西岔河滩是牛马市场,有一种职业叫牙行。

  父亲说,有一座庙叫老爷庙。

  父亲说,有一座学校叫楼山寺。

  父亲说,有一条沟叫楼洞沟。

  父亲说,蔡家会有医院、供销社、粮站、邮电局……

  蔡家会可以买到我们日常需要的所有东西。吃的、用的、穿的、戴的,连同敬鬼神的都有,应有尽有,无奇不有。真是没有什么是在蔡家会买不到的。我觉得蔡家会真的是个大城市。我长大一定要去蔡家会读书。

  也不知道过了几年,我终于有机会去一次蔡家会。那是十分的激动,天还没有亮,我们就坐上别人家的马车,行走四十里路,到达了我心目中的大城市——蔡家会镇。果然,一到下街,河滩就是卖牛马猪仔的,人声鼎沸。我看到有人把衣服往胳膊上一搭,和另一个在衣服下面时而握手,时而拉扯,不说话,又仿佛在说话。我感觉十分好奇,蔡家会的人果然是不一样,他们的交易是无声胜有声啊!后来,我知道了那就捏码子,是帮别人谈生意,赚一点服务费,类似于现在的中介吧。越往上街走,人越来越多,卖东西的也更多了。各种瓜果蔬菜的、卖豆腐的、弹棉花的、还有卖锹镢头耙犁的……突然,我发现了那座在父亲口中出现过多次的老爷庙。我至今都不知道供奉的什么老爷,只见破旧的圆木头支撑着,感觉摇摇欲坠,有一种风烛残年之感。我战战兢兢地走进去,唯恐惊扰了神灵。有人告诉我,这里现在是一座学校,只有五年级,叫“风华”。我想,那我是不愿意来这里读书的,那古老而神秘的老爷庙着实觉得不够牢固。

  风华出来,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到一排长凳,那些妇人用一个漏勺一转,整齐有序的一把白色面条就旋出来了,舀上料汁、一碗小吃就诞生了。父亲买了一碗,给我吃,我坐在那长长的板凳上,一边吃一边听父亲和她们聊天,才知道那是绿豆凉粉。我觉得蔡家会真好,连同这么美的食物都有,在我的瓦窑坪怎么可能有呢?

  蔡家会居然有两条街,一个小镇,居然有两条街,这足以让人惊叹不已。我在脑海中想象了无数次它的样子,没想到,绝对没想到它是这样的繁华热闹。五天一集、一年三会。不必说会三天的热闹,就单单五天一集,都是人山人海,周边乡镇的人都要来买东西、卖东西。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满了两条街,真是水泄不通,热闹非凡。

  当我们挤到上街,看到下面的那条街上,几乎都是卖布的。有妇女们日常做布鞋的各色条纹布,也有做棉袄的各色花布,以及纳鞋垫的那种镂空的白布。龙凤呈祥、鸳鸯戏水的被面被一个披在身上比划着、介绍着。她们挥动着长长的尺子,在一卷卷各色各样的布卷上,比划着,然后用粉饼做个标记。“嘶啦”一声,一块布就撕下来了!齐齐整整,就像被刀割的一样齐整,真是叹为观止。他们的功夫是瓦窑坪任何一个人都没法比的。

  上街的商铺居然还有用门板一块一块插起来的。我在小人书里见过这样的店铺。店铺里的柜台很高,我踮起脚尖也没有看到里面到底在卖什么东西。

  站在上街往下看,人群里有不少人和父亲一样穿着中山装,戴着前进帽,在人群里显得很独特。大部分人是戴着那种圆形的前面有帽沿的帽子。女人们梳着两股长辫子,女孩们用扎根根(红头绳)绑着两个小马尾。很多人的衣服是雷同的,因为都产自蔡家会。你看,蔡家会就是解决我们衣食住行的大城市。

  我们在两条街的汇聚点,发现有一座石碾子,我们坐在石碾子上。父亲给我指着说,白色的一排排房子是粮站。那里储存很多很多粮食,那些粮食都是给工作人员每个月领粮食准备的。那一刻,我想我以后一定要每个月来领粮食,不能像父母一样必须自己种地才能填饱肚子。

  父亲带着我告诉医院的位置,我们没有进去,天生对医院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父亲说,那一年,哥哥脚上扎了一块木片,十分危急。父亲拉着马,驮着哥哥来到这个医院。医生给我哥哥做了手术,说哥哥人太小,用麻药副作用大。我的哥哥就是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完成了手术,哥哥愣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父亲说,手术结束,医生出来,父亲已经在晕倒在手术室外面,医生又抢救我的父亲……父亲说这一切的时候,我依然能感受出他的恐惧,那是一位父亲对儿子深深的疼爱与担忧。与此同时,我觉得蔡家会的医生真了不起,医术如此高超,没有麻醉居然还能完成手术,救了我的哥哥和父亲。大城市的医生果然是不一般,但我们没有进去,总觉得救死扶伤的地方,怎么可以闲逛。多年后,我也只去过一两次。

  父亲给我指着远处的地方,那就是楼山寺,我踮起脚尖,在两排高大的白杨树的缝隙里隐约看到有一排排窑洞,每一层似乎都不一样。我想我什么时候可以去那里上学呢?

  父亲又给我讲,那边有公社的一排排窑洞,后面是厦子院落,里面住过父亲的外婆。他的一个妗子居然死了三天后又活过来。一个穿着寿衣在棺材里躺了三天后突然坐起来的人说,在阴曹地府回来的路上,路过西岔,听见有一家生了个男孩,家里人吓了一跳,赶紧跑到西岔一问,果然那天早晨刚生了个男孩。我又一次觉得蔡家会的人真的很神奇,死了居然还能再活过来,瓦窑坪是没有这样的人。多年后,那个老妇人,父亲的妗子,听说我在楼山寺读书,还邀请我去她家吃饭。果然是厦子院落,她让儿媳妇做了蔡家会特色豆面汤。没想到豆面汤竟然在多年后也成了一种地方名吃。她第一句话就说我和我姑姑长得很像。其实,她应该说我和我奶奶长得有点像吧。她已经有些耳聋,问我很多问题,我一一作答,很认真,不敢有丝毫的马虎,毕竟她是去过阴曹地府的人,那是真正见过世面的人,心里怎么能不对她有几分敬畏?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她是长辈的长辈啊。据说她又活了很多年才去世。

  父亲还给我讲楼洞沟的故事。据说很多年前楼洞沟修路,白天修开,一晚上又合拢,这样反反复复多日后,河子坪的人晚上不睡觉看着,终于没有再合拢。后来有风水先生说,那是一条龙脉,修路切断了。否则这一带会出特别大的官员,我听了也为此惋惜良久。

  在楼山寺上了学的那几年,我跟着同学偷偷去过楼洞沟,我就想看看那被挖断的龙脉,无果。当然逢集赶会也去街上溜达一圈。用8分钱的邮票寄一封信给远方和我特别像的姑姑,用5毛钱买一块锄片饼子,边走边吃,被孙老师劈头盖脸一顿骂,有一种狗血喷头的感觉。他觉得太不雅观了。是啊!他那么精致讲究的人,怎么容忍学生不注意形象呢?再说蔡家会是大城市,蔡家会的人必然是更注重形象。所以蔡家会街上很早就有了专业的理发店,那些时髦的发型都从那里整出来,据说妇女额头的卷是用烧红的烙铁烫的,我觉得蔡家会的理发师很神奇。照相馆里居然也拍出了彩色相片,有一座歌厅也突兀地出现在蔡家会的街上,路过时,我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里面出来的摩登女郎,脑子里第一次出现了“灯红酒绿”这个词。就在那个时候,蔡家会在赶集会时,多了一些小偷,用蔡家会的话说“jian liu”,那些憨厚的农民经常被偷而欲哭无泪。我诧异,小偷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别人口袋里的钱放在自己口袋里,瓦窑坪的人地上捡起来钱,还得挨门入户让别人认领。蔡家会的人会提醒你,口袋里不要装钱,装了钱也不能让小偷看出你带了钱。街镇码头的人果然是聪明一些,毕竟人家是见过世面的人。

  那时候,蔡家会每天早晨有出发去县城、离石、太原、神木、东胜的车……我觉得蔡家会真的很发达,它能让你去了你想去的地方。

  多年后,蔡家会居然成了一条街,街两旁都是小二楼。卖布的改成卖衣服,卖绿豆凉粉的换成了临县碗托,多了羊杂碎和千层烙饼,各地的特色菜在蔡家会也有,还多一道蔡家会豆面,不论是什么菜系,都有些蔡家会独特的味道。我们就称之为蔡家会味道吧。只有卖豆腐的依然还在卖豆腐,几十年的独特的味道让当地人的胃再也无法接受其他类型的豆腐。就像我爹,我给他从临县买一块卤水豆腐,他竟然也能吃出不是蔡家会豆腐。蔡家会不仅仅住人的心里,有时候还住在胃里啊!

  粮站不再储存粮食,我还没资格领粮食的时候,它就倒闭了。院子里空空的,只有古会时节,院子里摆满了临县商贩各种各样的商品,花花绿绿。医院还是医院,多了各种医疗器材,据说不能做手术。楼山寺修起了教学楼,学生却在几年后没有了,空空荡荡,只有那用红颜料在墙上写的“用精神引领精神”的标语还那么醒目。街上的妇女们每天早晨、晚上跳着广场舞或者扭着秧歌。蔡家会的村BA也举行着,虽然带你去远方的班车都停了,随之消失的还有那种叫“牙行”的职业,但这都不妨碍你去远方,宽阔的柏油路、一天几趟免费的公交依然可以带你去你想去的远方。

  神奇的蔡家会依然还是五天一集、一年三会。每年的七月古会也还是那么隆重,晋剧也是必然要唱的,各地的商人还是会来一些的,有些外出的年轻人也会从外地赶回来。在他们心中,在蔡家会赶一场会不亚于北京一日游,比如一直生活在瓦窑坪的老年人,他们最远的地方就是蔡家会,蔡家会依然是他们心目中的大城市。他们去吃一块热气腾腾的蘸豆腐、一碗羊杂碎、一碗蔡家会豆面,看一折熟悉得都能唱出来的晋剧,买两件农具……圪蹴在店铺前,和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打着招呼,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你看蔡家会就是这么神奇,一集一会都能让老农民如此的开心,这不就是最美好的存在吗?

(贺兰)

责任编辑: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