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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人一直叫母亲“李老师”，尽管她已离开学校多年，成了正儿八经的农村妇女。

       李老师进过正经的学堂——陕西省大荔师范学校，因为种种原因，20世纪50年代末学校下马，她肄业。学校恢复正常时她已成家并怀了大哥，就彻底中止了学业，遂以“民办教师”的身份教了20多年书。后来想转成公办需要考试，每次考试她都稳居前列，却都在最后体检时被告知不合格被淘汰。屡屡如此，李老师就绝望了，心一横，干脆离开学校做起了纯粹的农民。

       成了农民的李老师，依旧被村里人“李老师”地喊着叫着，声音里的敬重丝毫不减。只是，“李老师”可不是白叫的，她不在学校忙孩子的事却在村里忙起了大人的事。

       东家妯娌闹矛盾，西家婆媳有别扭，巷子里哪户跟哪户有了一时打不开的心结，都请李老师说事。其实李老师教的是数学，也绝不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人。她话少，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可大家就是信服她，有点像民间妇联主任，——比官方妇联主任更让人信服更有威望。

       这信服这威望咋来的？

       李老师一直在村里教书，20多年了，一家的姐妹或兄弟她大多都教过，连老师们也多是她的学生。打了骂了，留在学校天擦黑才做完作业又不放心地送回家；踹了捣蛋的哥哥一脚，又给懂事的弟弟整理衣领；昨天还拧着那淘气鬼的耳朵嫌马虎不认真，今天又将自己孩子半新的衣服送给他穿……李老师脾气并不好，可乡亲邻里知道李老师是贴着心为了自家孩子，打是亲骂是爱，咋样都行。连老支书都常给李老师说，那些碎怂，该骂就骂该打就打。李老师也不客气，该咋就咋，所有孩子一视同仁，包括老支书的孙子、村长的儿子。

       心清如水的村里人也看出来了：俩兄弟闹矛盾，李老师比他们的娘舅都管用，在学校里拧过耳朵打过屁股，谁不听李老师的？村里人才不管你是不是嘴能说得开朵花，只看你心里亮堂不亮堂，做事公正不公正。

       李老师的孩子懂事好学，也都考上大学端上了公家饭碗。这更是村里人仰慕的地方，也铁定了李老师是好老师的地位，大家也因此心安了：人有一亏，天有一补，老天爷不亏好人的，李老师没转正，人家娃也吃上了“公家饭”。

       李老师走在村里，这个“李老师”地叫，那个“李老师”地喊，她应答得也很响亮，丝毫没有不在学校还被人叫老师的不好意思。只要有人找，李老师就会丢下正在烧水的热锅给人说事去。

       天天给人说事，装了一肚子事的李老师，却从不掺和东家长西家短的谝闲传，还保持着看书的习惯。

       直到今天，走进那个村子里，也会听人说起“李老师在时……”

       李老师自然姓李，名讳香哲，我的母亲，已经去世13年了。

   张亚凌